我一直認為蒸汽機車是有靈魂的。
之所以這樣說,也許是因為我曾是一名蒸汽機車司機,與蒸汽機車相伴了十幾年。印象中,它牽引著長長的列車呼嘯而來,那震撼的汽笛聲、龐大的車頭、噴著熱氣的煙筒、滾滾而來的紅色巨輪和敲擊鋼軌時富有節(jié)律的聲音常常進入我的夢里,時而縹緲如云,時而又真真切切。耳畔那“咣當咣當”鏗鏘有力的聲音在我稍有懈怠時給我力量,給我多少年都未曾消失的鞭策。
追憶起與蒸汽機車相伴的時光,眼前總是出現(xiàn)一幅壯觀的畫面:
蒸汽機車有時像一匹駿馬,動作優(yōu)美,不急不緩;有時又吐著煙霧,迅疾如一只非洲草原上的獵豹。列車的轟隆聲與機車的汽笛聲合成一部動聽的交響樂。迎著朝霞,伴著月夜,它如同一條巨龍,蜿蜒匍匐于山川曠野間……
那時的我正年輕,滿懷夢想。當我駕馭著它踏上征途時,覺得鋼軌有多長,夢想就有多遠。
剛上車擔當司爐的我感覺自己就像一位踢踏舞演員,隨著列車前進或后退的節(jié)拍,踩踏著爐門踏板,迅速向爐膛內投送煤炭。爐火越旺,鍋爐氣壓越高,列車的速度就越快。跳躍的火焰映紅了我的臉龐,也映紅了司機室,我便在這烈焰照映的“舞臺”上揮灑著汗珠。
有時,我忙里偷閑,站在司機室門口向遠處眺望。司機招呼我做好準備,列車馬上就要闖坡了。我立刻行動起來,掄起鐵鍬,前三鍬、后三鍬,交叉投煤,迅速準確地把煤炭投向缺煤的火層,還不時用火鉤在爐膛里左右前后翻動。爐火翻卷著、燃燒著、跳躍著,直到鍋爐的氣壓表指針像鐵釘一樣牢牢地釘死在14.5千帕的紅杠上。副司機不時地打開給水泵向鍋爐注水,闖坡時機已到,司機馬上放低手把,加大汽門,機車的聲音由清脆變?yōu)榈统,像一頭奔跑的雄獅,順著兩條銀白色的鋼軌如離弦之箭發(fā)出去。此時,我投煤的頻率也在不斷加快,顧不上汗流如注。隨著坡度的增大,列車的速度也慢了下來,我的投煤工作更不敢懈怠,通紅燃燒的煤炭在爐膛里形成簸箕形狀。有時回頭一看,司機仍注視著前方,手握著汽門手把,隨著線路的曲直和坡度的增加,機車呼哧呼哧排著氣,由一頭雄獅變成了一頭吁吁直喘的老牛,在機車吐出的云霧里緩緩爬行。遇到那種毛毛雨天氣,機車空轉不止,司機馬上打開撒沙閥,向鋼軌面上撒沙以增加摩擦力,這樣才能制止空轉。如果機車空轉不斷,那就可能出現(xiàn)坡停,機車將帶著列車重新退到坡下,只能憋足勁重新闖坡。每當機車喘著粗氣,好不容易爬上了坡道,我們師徒三人都顧不上擦去臉上的汗水,相互注視,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。
有些區(qū)段由于坡度較大,需要雙機牽引,列車由前面的本務機車統(tǒng)一操縱,后面的重聯(lián)機車收到前面本務機車汽笛明示要增加牽引力的信號后,司爐馬上把送風器打開,腳踏爐門往爐膛里添煤,副司機加強瞭望,往機車的鍋爐里用給水泵不斷補水,司機打開回動機手把,拉開汽門,機車立刻“砰砰砰”地吼叫起來。列車像一條巨龍,拖著長長的煙云,穿過萬頃莽原,爬過座座山梁,一路上爬橋梁、鉆隧道、馳草原,沖天蒸汽斜飛長空,氣象萬千。鐵道兩旁的樺樹林、不知名的野花不停向后飛奔。列車風馳電掣地駛過一站又一站,驚起一群又一群的山雀,它們驚訝地望著這個長長的大家伙……
后來,我當上了司機,不知在這蒸汽機車上流過多少汗,而這幅壯美的畫面永遠烙在了我的腦海里。
我20多歲就考上了蒸汽機車司機,在從事機車乘務工作中,對蒸汽機車的每一個閥門裝置、每一顆螺栓、每一組鞲鞴以及燃燒狀態(tài)都有了較深的了解。當它靜下來時,我站在它身邊,似乎能感受到它和我心靈的相通。面對蒸汽機車,我心生敬畏,又很依戀。
再后來,我因身體原因離開了這一崗位,可每每聽到它的汽笛聲就覺得是它在召喚我,它那龐大的身軀總讓我駐足凝望,因為它留住了我的青春,載著我的夢想。
2005年底,最后一批蒸汽機車被內燃機車所取代,我心中的感受難以言表。曾經(jīng),蒸汽機車為人類文明做出了卓越貢獻,它所創(chuàng)造的昔日輝煌,我無法忘記。生命中有一段與蒸汽機車轟鳴聲相伴的美好時光,并見證了蒸汽機車曾經(jīng)的輝煌,所有這一切,都讓我感到很榮幸。我堅信,蒸汽機車勇往直前的磅礴氣勢和迷人風采,會一直留在我們這一代人的美好記憶中。
本文圖片由張偉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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